一個失去兒子的老人坐在房前一個失去兒子的老人坐在房前

  塵肺病人嗓子里的“吼吼”聲壓過小孩的哭鬧聲,成為診室一整天的背景音。雖然已經(jīng)進(jìn)入“二九”,這些塵肺病人仍然憋得滿頭大汗,有人緊閉著眼使勁兒往后仰著頭,有人俯下身伸長了脖子。

  “這口痰憋得啊,氣管像一根針那么細(xì)?!币粋€病人指著自己的喉嚨,皺著眉頭說。

  這樣的場面,是從上世紀(jì)90年代中期開始的。鄭忠友還記得,他第一次發(fā)現(xiàn)這種“怪病”時,村里的男人正一撥接一撥地奔往位于陜西東南的洛南縣打工,他們幾年前發(fā)現(xiàn)了那里的一家金礦。

  “極易傷風(fēng)感冒,力氣也越來越小?!编嵵矣寻欀碱^回憶患者的癥狀,“比普通感冒療程要長兩倍以上。尤其是秋冬季,診所里感冒發(fā)燒的成年男人比兒童還要多”。

  王書國更不知道原因。他只知道,那些從礦上回來的人穿著藍(lán)色的確良中山裝和綠色解放鞋。他們身后,孩子嘰嘰喳喳地玩著爸爸帶回來的玻璃球?!按箨爼浂紱]他們氣派?!蓖鯐鴩袊@。

  彼時,遍布全國的礦山上,開礦的爆炸聲正隆隆作響。王書國懇求鄰居帶他下礦,為此他甚至“咬著牙給人買了一條煙”。

  離家的那天,他卷著被子,一路跑到十幾公里外的鎮(zhèn)上,然后輕快地跳上“大解放”卡車。車廂擠滿三四十個年輕人,大家抓著鐵柵欄,迎著風(fēng)大聲吆喝:“狗日的,老子要去掙錢嘍!”

  他向母親保證“絕對走在您后面”,但他沒有告訴母親,就在這個冬天“最冷的那天”,他分明看到自己咳出了血塊

  1996年,就在王書國在礦上滿心歡喜地干活兒時,正在函授本科的鄭忠友在醫(yī)學(xué)書中得知一個新名詞:塵肺病。他突然明白,村里的“怪病”原來是與礦井有關(guān)。

  20多年間,鄭忠友治療塵肺病的消炎藥換了好幾茬,救命的強(qiáng)心針也用過了“上百支”,但沒有什么能阻擋死亡的陰影逐漸壓向整個村子。

  他接到過無數(shù)次塵肺病患者家屬的電話,記得半夜里那些“丟了魂兒一樣”的求救聲。村里人都清楚,半夜響起的摩托車轟鳴聲,一定是鄭忠友正在趕往某個塵肺病人家中。

  這些需要在家治療的病人已經(jīng)很難下床,需要日夜守著制氧機(jī),他們的生活半徑,只是一條幾米長的橡膠管。

  到了晚上,因為發(fā)熱,制氧機(jī)每隔幾十分鐘都要暫停工作5分鐘,這時他們只能把碗口粗的管子罩在燒開的熱水壺上,用水蒸氣代替氧氣。

  “熱氣能把喉嚨里的痰化開?!币粋€病人指著自己的喉嚨說。

  因為躺下就會憋得無法呼吸,他們只能整夜靠在墻上休息。即便這樣,他們也可能隨時被突如其來的咳嗽或憋氣驚醒,“每晚最多睡兩三個小時”。

  這種折磨已經(jīng)讓村里的8個塵肺病人選擇了自殺。其中一個下肢癱瘓的病人,為了上吊,把自己掛在卷拉門上,然后用遙控器把鐵門升起。

  王書國的侄子王傳堂也目睹過自己的哥哥自殺。2002年,哥哥吞下3大包老鼠藥,在他面前“整整抽搐了十幾分鐘”后,痛苦地死去。

  這個場面讓王傳堂“十幾天都睡不好覺”,但同樣患有塵肺病的他,有時也會羨慕哥哥,“家里的負(fù)擔(dān)輕了,女人趁年輕也能再找個好人家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