
張芳在給客人做足療時習慣唱起描寫農(nóng)民工生活的花鼓調(diào)
從一個進城謀生的普通農(nóng)民工,到下井參與挖煤的煤老板,再到投資失敗成為洗腳妹,張芳這個農(nóng)家女經(jīng)歷著絕大多數(shù)農(nóng)民工的艱辛,又創(chuàng)造著不同他們的事業(yè)輝煌。其中力量有來自于家庭的責任擔當,又有個人能力的證明,還有追求幸福生活的動力源泉。
城中村里的洗腳小店
傍晚時分,街邊飲食店里的伙計、老板扯著嗓子吆喝著生意,這是他們一天中最后的黃金經(jīng)營時段。足浴店里的客人也多了起來,這里的生意其實算剛剛開張。張芳有條不紊地用雙手在浴盆里揉搓著客人垂放的雙腳,然后把一只抬起來,擦干凈。包起右腳后,又在左腳涂上按摩膏,雙手開始在腳底的穴位上按摩揉搓起來。
得知客人是陜南籍的一位農(nóng)民工,張芳主動提出用當?shù)亓餍械幕ü恼{(diào),唱一首自己編寫的《打工難》:“臘月里來臘月難,臘月打工整一年,見了老婆酸苦甜,不知打工有多難”。她說許多客人們都很喜歡聽自己唱歌,因為那些歌詞都說的是在外謀生者的艱辛與喜樂。
張芳的足浴店在西安南郊的城中村。在一條逼仄的小巷里,零七散八地分布著好幾家洗腳店。張芳說:各做各的生意,自己在這里生存,憑的是力氣和技術。畢竟自己是滿40歲的人了,和小姑娘比不了。
街道上的行人愈發(fā)多了起來,大多是戴著安全帽、手拿工具的農(nóng)民工。他們在經(jīng)過足浴店時,會不經(jīng)意地往里瞥一眼。雖然洗腳一次也就20元,加上按摩拔罐不到100元,但對于大多數(shù)靠苦力吃飯的農(nóng)民工來說,依然是比較奢侈的夜生活消費。
張芳做完兩名客人后,額頭上冒出了細汗。一個月前姐姐張艷前來給她幫忙,張芳說自己因此基本上能按時吃到一日三餐,店里也有了幫手,自己還能借機喘口氣。
“哪怕多使點力氣,多按幾個穴位,免費加個小項目也成,就是為了能多一個回頭客。我們是正規(guī)足療店,來的很多都是回頭客,他們也很尊重我們的工作。”張艷懂得妹妹的良苦用心,手下也不偷懶。兩姐妹洗、搓、捏、敲,展開十八般“武藝”,用雙手在腳丫里謀劃著生活。小店里不斷傳出咚咚吧吧的敲擊聲。
小店有里外兩間,放著7張按摩床。店面大門從一大早到子夜時分都會敞開著,門外是大大的“漢方足道足浴按摩”招牌。店內(nèi)掛著兩幅牌匾,分別題寫著“店小業(yè)大”和“路在腳下”的書法?!斑@是兩位作家給我寫的,他們對我很認可,這也是我的理想?!痹趶埛佳劾?,曾經(jīng)足療行業(yè)被認為是一個遍地黃金的優(yōu)質(zhì)產(chǎn)業(yè),如今身處其中也倍嘗經(jīng)營的艱辛,耗材、房租等經(jīng)營成本的逐年上漲,就像一大塊石頭壓在她的心頭。她說足療消費市場越來越成熟,沒有特色的店就等于被判了死刑。
兩姐妹都是村里的勞動模范
張芳是安康嵐皋人,老家在偏遠的山村,家里四姐弟,她排行最小,但干活最舍得力氣,像個男孩子。在她兒時的記憶里,老是吃不飽肚子,經(jīng)常是揣著兩個紅薯摸黑去三公里外的學校。在羊腸小道的上學路上奔跑時,吃一個紅薯作為早餐;上午放學后,從懷里摸出另一個紅薯作為午飯。“這還是運氣好的,有時候早上出門就喝一碗包谷糝甚至要餓一天的肚子?!?/p>
為了填飽肚子,張芳和山里人一樣,在自家十多畝的田地刨挖。村民張拴牢提及兩姐妹,豎著大拇指贊嘆道:“張艷、張芳那兩個女子干起農(nóng)活真賣力,兩個小姑娘一下地,村里的大人們就坐不住了。張艷比我們村長派活還有號召力,張芳是我們小組的勞動榜樣?!?/p>
等到地里出產(chǎn)的土豆、包谷、綠豆、黃豆豐收的時候,村民發(fā)現(xiàn)吃飽肚子,手里沒錢花還是讓日子沒起色。進城務工形成了高潮。兩姐妹隨著鄉(xiāng)親進了城里,成了當?shù)刈钤缫慌贻p的女性農(nóng)民工。
最開始的打工地點是在西安西郊一家磚廠,張艷開拖車,張芳搬土坯。“磚廠老板讓我試著搬兩塊泥坯子,我搬起來沒走兩步,就撐不住給扔地上了。老板讓我走,我賴著,三個月過去了,我兩手一夾,能把5塊磚穩(wěn)當?shù)胤诺杰嚿?。當時光著腳板,兩個手掌的皮全磨掉了,晚上休息就感覺火燒火燎地生疼?!碑敃r張芳每個月能拿到150元的工資,她每月留20元的生活費,其余的全寄回家里。她和姐姐說:家里總是等錢用,除了生活開銷,還要購買種子、化肥和農(nóng)藥,關鍵是父母一直靠藥物維持著病情。
由于沒有多少文化,像張芳這樣的打工族,即使進了城市,依然做著出賣勞動力的工作。她們沒有過多的選擇,積蓄多來自于節(jié)衣縮食,又不放過任何一個“多賺一點錢的機會”。
20歲那年,張芳和幾個磚廠的工友聽說到新疆摘棉花工資高,就結(jié)伴準備賺一大筆錢?!澳鞘俏医?jīng)歷的最寒冷的冬天。一大群人晚上男左女右地和衣而睡,擠在一個炕上,不到一個月身上滿是虱子。結(jié)果干了三個月,領工的把我們的工資結(jié)算后拿跑了。當時也到政府反映過,人家說我們上當受騙了,想著只能自認倒霉了,我們一路打工一路往回走?!?/p>
從新疆帶著一身的凍傷疤痕回到西安時,已是酷暑季節(jié),張芳又先后在紡織廠做過紡紗女,在批發(fā)市場做過銷售員,工作依然不很穩(wěn)定,待遇更是可想而知?!澳莻€時候村里的同齡姐妹都結(jié)了婚,她們中間嫁得好的,日子過得幸福美滿的,都是我們生活的樣板。說不動心,那是假的。再說我還有個不服輸?shù)钠狻!?/p>
賺來的上百萬又全部栽進去了
然而不幸的是,這個時候丈夫又被查出患上了重病?!拔页苏疹櫿煞?,還要硬著頭皮到處找親戚朋友,開口就是借錢。”特別是他們有了孩子后,家里負擔更重了,張芳偷偷地打了兩份工。
“早8點到房地產(chǎn)公司做電話銷售,下午5點連飯都顧不上吃,又要趕公交車到印刷廠看機器,直到第二天凌晨兩點鐘下班才能回家?!睆埛蓟貞浤嵌螘r間自己最不愿意做的事情就是說話,因為電話銷售的首要考核指標,就是每天必須有4個小時的有效通話時間。自己最缺少的則是睡眠。“每次上班幾乎都要遲到,在崗位上都不敢坐著,就怕睡著?!睆埛颊f:一次自己正在上班,迷迷糊糊中腦袋上就挨了兩個耳光,醒過神發(fā)現(xiàn)車間主任站在身邊。
張芳說那時下班后自己都是步行3公里路回家的,為的是節(jié)省出租車費,當天被車間主任批評她沒感到委屈,晚上又被陌生人跟蹤也沒感到害怕,走到家門口發(fā)現(xiàn)忘帶鑰匙,給丈夫打電話要求開門,竟然無人接聽,自己頓時感到又氣又惱,兩腳就把租住房的房門踹開了,當她進屋發(fā)現(xiàn)丈夫還在熟睡,拎起來就是一通哭訴。丈夫莫名其妙地看著手機,又在耳邊聽了聽,然后自言自語地說,自己兩個耳朵的聽力最近下降得厲害,沒想到已經(jīng)全部聽不見了。
“我要賺大錢,不然這個家就垮了。”2012年,張芳聽親友介紹開煤窯來錢快,就去山西省壽陽市和親戚合股承包了煤窯。當時她身上只帶了東借西湊的6萬元錢,帶領20多名礦工下井在掘進一線“打進尺”,每米毛利潤是800到1200元。剛開始下井還真有些害怕,坐著絞車被下到“黑窟窿”里,遇到機械故障,不能正常升井,或者疾速下滑,自己都會害怕到“把心提到嗓子眼上”。慢慢地她和那些礦工對于這一切,開始習以為常。
“我不但把欠的錢還上了,自己還掙了十多萬。”張芳對當時的日進斗金的大生意依然念念不忘,牛刀小試帶來的高額回報讓她背著錢袋子又轉(zhuǎn)戰(zhàn)榆林神木。伴隨著全國煤炭市場的高溫,張芳這個普通的農(nóng)家女,被裹挾入這股投資掘金熱潮中,成了讓昔日工友和村里的姐妹刮目相看的大老板。
“我只是里面那種小包工頭罷了,經(jīng)常都是幾萬十幾萬的轉(zhuǎn)賬,我見識到了什么叫資金流。”幾年下來,張芳開煤礦累積了上百萬的資金,她準備再擴大規(guī)模。特別是聞訊黑煤窯更賺錢的利好信息,她決心獨自承包煤礦。
2014年無疑是張芳這些煤炭投資者的人生拐點,她開始大著膽子找錢做投資。豈不知她的投資行為和許多做多煤炭的投資商一樣,趕上了煤炭行情的下行,“那些煤礦手續(xù)根本批不下來,政府治理力度不斷加大?!彼馁Y金周轉(zhuǎn)開始不靈了,賬面出現(xiàn)赤字,甚至連工人工資的正常發(fā)放都是問題,“賺來的上百萬全部賠了進去,最后還欠了30多萬的債。”
擴大規(guī)模再發(fā)展意見卻不統(tǒng)一
投資失敗的打擊讓張芳不得不回到8年前最初打工地西安,“三個月里我門都不出,想死的心都有了。可一想到我還有父母要贍養(yǎng),丈夫的病還沒有痊愈,就只能硬撐著繼續(xù)干下去。”她批發(fā)過衣服,走村進戶推銷過床單,在拆遷工地砸過鋼筋,撿過廢磚塊?!拔夷菚r處境真是好尷尬。孩子上著私立學校,我卻要為1000元錢在犯愁。”最讓她糾結(jié)的是,她投資失敗欠下30萬元外債的事情,一直都不敢讓家里人知道。
“我妹就是膽大,想干什么別人攔不住,也從來不和我們商量,就開煤窯這么大的事,家人也是在她虧了好多錢以后,我們從討賬人嘴里知道的?!苯憬銖埰G在大家眼里,屬于辦事很穩(wěn)當?shù)呐?,妹妹張芳認為這樣的脾氣與性格,是絕對干不了大事情的。
然而為了還債,張芳不得不回歸現(xiàn)實,想到自己做煤老板時,幾乎每晚都要和其他老板去足浴店里做保健,早已對足療按摩非常熟悉,加之在榆林期間還專門學習了推拿、養(yǎng)生、足底按摩的知識,看到自己年齡大了又不好找工作,張芳決心投資一家足浴店。
這個決定首先被姐姐否定,認為妹妹畢竟是干大事情的,這種伺候人的活路,根本就干不來,再說也會被鄉(xiāng)親們知道后說閑話。張芳給姐姐做工作說,在鄰縣的紫陽縣有“中華修腳第一鎮(zhèn)”的高橋鎮(zhèn),全鎮(zhèn)人口2.1萬人,從事修腳行業(yè)的人就超過6000人。80后鄭遠元擺地攤當修腳工,如今已在全國22個省區(qū)市開設直營和加盟店400余家,帶動5000多名老家鄉(xiāng)親外出務工致富。
張芳把服務群體定位到普通大眾,南郊城中村的打工一族成為主要對象之一,“他們干著重體力勞動,頸肩腰腿疼痛和肌肉勞損非常多,花費二三十元做這樣的保健,最能引起追捧?!?/p>
張艷被妹妹張芳說服了,但這次她做了投資人當老板,妹妹張芳僅僅是洗腳妹掙工資?!懊吭虏畈欢嗄苣盟奈迩гべY吧,兩年還了10萬元的債,我想把這個店再擴大一下,搞成股份制,我姐出資金,我是技術入股。目前正在做我姐的工作。”這一次姐姐張艷沒有明確表示反對,但還是勸妹妹冷靜一下,要多考慮。文/圖本報記者孫濤