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個涉嫌命案的人，數(shù)十年來活動于案發(fā)當?shù)兀瑓s未被追究刑責？公安系統(tǒng)內(nèi)部何人幫助其改換身份證號、“漂白身份”？開設(shè)賭博廳、伙同他人打砸，為何卻被當?shù)卦u定為“一貫表現(xiàn)良好”獲緩刑？

　　1999年涉嫌命案時，他叫劉江波。2016年自首時，他已改名叫劉天成。

　　新京報記者調(diào)查獲知，2000年，桃下派出所出具的戶籍證明顯示，劉江波，身份證號：610582197906011070；2016年的戶籍顯示，劉天成，身份證號：610582198106081016?？梢钥吹剑拿?，其出生年份由1979年改為1981年，出生日期從6月1日變?yōu)?月8日，身份證尾號兩位都發(fā)生變化。

　　1999年8月，陜西華陰市街頭發(fā)生一起打斗事件，造成1人死亡，2人受傷。劉天成是6名參與者之一。

　　接近案情的一位知情人士告訴新京報記者，當?shù)鼐皆谡{(diào)查這起“重大案件”后，僅僅只將其中1人列為命案嫌疑人。其余5人十幾年來未被追究刑事責任，劉天成、王紅剛、王計劃等人在華陰市當?shù)刈杂缮睢?/p>

　　由于受害者家屬的持續(xù)舉報，2016年至2017年，上述6名參與者陸續(xù)歸案。新京報記者獲得的判決書顯示，2017年，渭南市中院以故意傷害罪判處劉天成有期徒刑3年，同年，陜西高院二審改判為“判三緩四”，理由是劉天成被評估為“一貫表現(xiàn)良好?！?/p>

　　新京報記者調(diào)查發(fā)現(xiàn)，劉天成在“一貫表現(xiàn)良好”期間，在華陰市開設(shè)多個賭博廳、手下豢養(yǎng)打手“小弟”，是當?shù)赜忻摹暗郎系娜??！?/p>

　　一位接近本案的知情人士告訴新京報記者，當年派出所內(nèi)部有人幫助劉天成改身份證號，現(xiàn)在已經(jīng)得到處分。

　　一個涉嫌命案的人，數(shù)十年來活動于案發(fā)當?shù)?，為何十幾年來未被追究責任？公安系統(tǒng)內(nèi)部為何有工作人員幫助其改換身份證號、“漂白身份”？開設(shè)多個賭博廳、伙同他人屢屢打砸，為何卻被當?shù)卦u定為“一貫表現(xiàn)良好”獲緩刑？

　　2019年6月17日，新京報記者就上述疑問采訪華陰市公安局，截至發(fā)稿未得到回應。6月18日，西安市公安局蓮湖分局工作人員回應，此案已得到中央督導組關(guān)注，公安機關(guān)正在加緊偵查此案。

　　當街殺人事件

　　23歲的準爸爸楊戰(zhàn)平死了，倒在華陰市華山鎮(zhèn)政府門前姊妹理容院的沙發(fā)上，門外躺著他暈倒的朋友郭新武。楊戰(zhàn)平平時在磚瓦窯打工，出事時妻子已經(jīng)懷孕。

　　“那天他（楊戰(zhàn)平）到縣城給朋友兒子慶祝滿月，想不到人沒了?！睍r隔20年，楊戰(zhàn)平的母親陳花娃回憶起來不時哽咽。

　　1999年8月19日20時許，張輝（原名張偉偉，案發(fā)后改為張輝）、劉天成（原名劉江波，案發(fā)后改為劉天成，下文均以“劉天成”指代）、王紅剛、王計劃（原名馬利化，案發(fā)后改為王計劃）、孫江本五人在華陰市城區(qū)武裝部門前一餐館與趙全紅喝完酒后，六人相約到姊妹理容院洗面。

　　渭南市人民檢察院指控，在洗面過程中，因張輝醉酒與正在姊妹理容院和服務員閑聊的楊永鋼發(fā)生沖突，后孫江本六人與楊永鋼一方的楊戰(zhàn)平、郭新武、張長青四人在姊妹理容院門前發(fā)生打斗，在打斗過程中致楊戰(zhàn)平死亡，楊永鋼、郭新武不同程度受傷。

　　經(jīng)華陰市公安局司法鑒定，楊戰(zhàn)平系被他人用單刃刺器切左背部，致脾破裂失血性休克而死亡；郭新武的損傷程度為輕微傷。

　　當街殺人后，劉天成等人鉆進華山十字路口的一輛出租車。

　　新京報記者獲取到華陰市公安局華山分局玉泉派出所在案發(fā)次日的一份《刑事案件立案報告表》，“經(jīng)查，楊戰(zhàn)平是和馬利平（即王計劃）、張偉偉（即張輝）、劉江波（即劉天成）、孫江本打架被刺傷而死亡的?！痹搱蟾姹碇谐修k單位意見一欄，玉泉刑警中隊寫道，“擬立為重大案件。”

　　接近案情的一位知情人士告訴新京報記者，警方在調(diào)查這起“重大案件”后，僅僅只將孫江本1人列為命案嫌疑人。相關(guān)信息顯示，涉嫌命案2年后——2001年孫江本被列為網(wǎng)上追逃人員。其余5人十幾年來未被追究刑事責任，劉天成、王紅剛、王計劃等人在華陰市當?shù)刈杂缮睢?/p>

　　車號陜E22292的紅色奧拓出租車消失在夜色中，一同消失的還有這起命案的真相，直到17年后犯罪嫌疑人相繼落網(wǎng)。

　　2016年上述5人相繼被抓過程中，華陰市公安局在一份《情況說明》中稱，“由于案發(fā)時被害人一方系酒后發(fā)生廝打，被打后昏迷不醒送往醫(yī)院后經(jīng)救治清醒，且雙方之前均不認識，故經(jīng)多次辨認，對當晚發(fā)生打架嫌疑人無法辨認?！?/p>

　　華陰市公安局在2016年的《案件來源與破案過程》中稱，案發(fā)后成立專案組，對楊戰(zhàn)平被殺一案展開調(diào)查，在確定嫌疑人的情況下，立即對孫（指孫江本）等人開展抓捕工作。2003年曾在華陰市抓獲劉天成，劉天成稱死者身上刀傷與自己無關(guān)，不久后被取保候?qū)彙?016年在華陰市喬營村各自家中抓獲王紅剛、王計劃。

　　2019年6月14日，被害人楊戰(zhàn)平的母親陳花娃正在清掃街道，補貼家用。新京報記者 韓茹雪 攝

　　誰是殺人兇手？

　　案發(fā)后漫長的十幾年中，到底是誰殺死了楊戰(zhàn)平，成為楊戰(zhàn)平的母親陳花娃想不通的謎。直到6人的判決都下來，陳花娃依然沒找到答案。

　　在逮捕除孫江本的5位犯罪嫌疑人后，渭南市中院于2017年開庭審理5人故意傷害案。判決顯示其中張輝手持匕首，是唯一“帶刀”人，當時孫江本在逃。

　　5人被渭南市中院一審判決后，案件最初的“帶刀人”孫江本被華陰市公安局抓獲，2018年6月，渭南市中院作出一審判決，認為“沒有證據(jù)證明被告人孫江本直接致死被害人楊戰(zhàn)平”，法院認為“本案系共同犯罪，在共同犯罪中孫江本作用較小、系從犯”，最終以故意傷害罪判處孫江本有期徒刑八年。

　　新京報記者查閱判決書發(fā)現(xiàn)，涉案的6名犯罪嫌疑人中，主犯認定為趙全紅與張輝2人。趙全紅喊“打”，之后雙方開始動手，趙全紅系行為提起者，張輝持匕首傷人，行為積極主動，應為主犯。

　　究竟是誰殺了楊戰(zhàn)平？

　　華陰市公安局在《情況說明》中稱，“該案中涉及到的現(xiàn)場勘驗筆錄經(jīng)多次查找未果、該案中涉及到的作案工具匕首，未能提取。”

　　本案重要的客觀證據(jù)丟失，參與打架的雙方對于“誰殺了楊戰(zhàn)平”的證言無法互相印證。最終法院以“共同犯罪”來判決。

　　案發(fā)后的十幾年間，陳花娃多次去詢問進展，“公安局讓找派出所，派出所讓找公安局，一直說人沒抓到。”她去喬營村找過劉天成，“村里人都說屋里沒有人?！?/p>

　　事實上，華陰市公安局曾在2003年抓獲劉天成。因在此前命案中涉嫌犯故意傷害罪，2003年1月24日，華陰市公安局刑事拘留劉天成，但在同年3月17日，劉天成被取保候?qū)彙Ｔ谝粚復徶?，劉天成解釋被取保原因，“因為我沒有什么行為，主犯沒有抓住，我就每個月去報到，公安局說暫時告一段落，等同案犯抓住了再說?！?/p>

　　為何在案發(fā)后第4年，抓獲當年已確定的犯罪嫌疑人劉天成？在案發(fā)后直到2016年之前，公安機關(guān)在偵辦此案的過程中，是否僅將孫江本列為犯罪嫌疑人追逃，對其他5人采取了什么措施？2019年6月17日，新京報記者到華陰市公安局進行采訪，截至發(fā)稿未得到回復。

　　同樣在2003年被抓獲的還有王計劃，新京報記者獲取的材料顯示，他稱，“帶刀人”除孫江本、張輝外，還有劉天成，他拿的是“單刃匕首”。但不知為何，后來不久，王計劃也重新獲得自由。2016年，華陰市公安局在一份情況說明中稱，調(diào)取2003年至今的取保候?qū)彺娓凑业酵跤媱澋摹?016年被抓獲后，王計劃改變了2003年的說法，否認當年劉天成曾經(jīng)“拿刀”。

　　判決書顯示，王計劃在2013年曾因盜竊罪被華陰市人民法院判刑。為何沒被追究命案責任？王計劃稱，當時“知道公安局對這事追逃，有僥幸心理，不敢說”。他還稱，結(jié)婚沒有坦白（命案），“結(jié)婚就領(lǐng)個結(jié)婚證”。2019年6月15日，新京報記者在喬營村見到王計劃的妻子，她回憶，直到2016年王計劃被抓，她才知道當年命案的事情，結(jié)婚數(shù)年毫不知情，這期間，王計劃幾乎一直生活在喬營村，沒被公安局找過。

　　同樣一直生活在喬營村的，還有王紅剛。劉天成十幾年來，也在華陰市當?shù)鼗顒?。而趙全紅、孫江本、張輝一直逃在外地。

　　2019年6月14日，孫江本的父母告訴新京報記者，“案發(fā)后都說是孫江本殺了人，他十多年來沒回過家，家里也沒和他聯(lián)系過。但后來（江本）說，劉天成一直給他錢、支持他，不讓他回來?！?/p>

　　接近本案的一位知情人士告訴新京報記者，正是這種“主犯在逃”的情況，使得案子遲遲沒有進展。

　　另一邊，兒子去世后，陳花娃的丈夫不久離世，頭發(fā)從根部變白、身體一天天差下去，陳花娃逐漸沉默，“我不知道該去告誰?！?/p>

　　2019年6月14日，華陰市羅敷鎮(zhèn)，街角“小郡肝串串香”店位置原為劉天成開設(shè)賭場的地方，與羅敷鎮(zhèn)派出所相距不足百米。 新京報記者 韓茹雪 攝

　　被漂白的身份

　　令陳花娃想不到的是，即便她去相距不遠的喬營村找，也都不可能打聽到了。涉嫌命案的6名嫌疑人至少有3人——劉天成、孫江本、張輝改換身份證號，搖身一變，成了另一個人。

　　新京報記者獲取的材料顯示，2000年，羅夫（現(xiàn)改名羅敷）派出所出具的戶籍證明顯示，孫江本，身份證號：610582197812281512；2016年，同樣是該派出所出具的戶籍證明顯示，孫江本身份證號變更為：610582197812181511。孫江本的身份證號中出生日期從12月28日變?yōu)?2月18日，身份證尾號由“2”變成“1”。

　　這個2001年就被列為網(wǎng)上逃犯的人，通過何種手段順利更改身份證？至今仍是謎。

　　2000年，桃下派出所出具的戶籍證明顯示，張偉偉（即張輝），身份證號：610582197904151010；2016年該號碼變?yōu)椋?1058219790415107X，身份證號最后一位發(fā)生變化。

　　2000年，桃下派出所出具的戶籍證明顯示，劉江波（即劉天成），身份證號：610582197906011070；2016年該號碼變?yōu)椋?10582198106081016?？梢钥吹?，其出生年份由1979年改為1981年，出生日期從6月1日變?yōu)?月8日，身份證號后兩位都發(fā)生變化。

　　新京報記者獲得的材料顯示，劉天成曾這樣描述自己更改年齡一事，稱年齡是登記失誤，自己的真實年齡是1981年，2005年人口普查時村上統(tǒng)計年齡有問題的，自己提交申請、村上開具證明，如此改換。

　　2019年6月15日，新京報記者來到劉天成戶籍所在地喬營村，村支書劉愛社告訴新京報記者，“（指劉天成）不可能是1981年出生的，我家兒子是1982年出生，他比我家兒子要大幾歲?！?/p>

　　和劉天成曾同住一條街的村民稱，自己與劉天成母親同年坐月子，“我家孩子和他（指劉天成）都是1979年出生的，錯不了?！?/p>

　　與劉天成曾一起做生意的朋友，也向新京報記者反映，“劉天成比我大一歲，有時候叫他哥，我是1980年出生的?！?/p>

　　除了改變身份證號，劉天成還擁有劉江波、劉江濤、劉江華等多個曾用名，王計劃曾用名馬計劃、馬利化，張輝曾用名張偉偉。

　　王計劃解釋改名原因為，“就是因為知道有命案在身，所以才改了名?！?/p>

　　劉天成對自己數(shù)次改名原因稱為“因為我的名字和屬相不配”。

　　判決書顯示，劉天成為“投案自首”，2016年，喬營村村支書劉愛社、村委會主任陪同他到公安局。兩人對劉天成信息的描述中，均明確提到劉天成時年“35歲”。

　　值得一提的是，2019年6月15日，劉愛社在接受新京報采訪時，明確表示，“肯定沒那么說過他的年齡，劉天成1994年左右就出去做生意，這么多年幾乎不回來，我怎么可能記住他具體哪年出生?！?/p>

　　接近本案的一位知情人士告訴新京報記者，當年案發(fā)后公安局內(nèi)部有人幫助劉天成變更身份證號。目前，相關(guān)工作人員已經(jīng)得到紀律處分，市紀委也正在調(diào)查此事。

　　開賭場、養(yǎng)小弟、打砸辦公室

　　盡管涉嫌命案，但劉天成此后一直在華陰市當?shù)厣?，后來成為當?shù)赜忻馁€場老板，手下養(yǎng)著幾十名“小弟”。

　　新京報記者在當?shù)卣{(diào)查發(fā)現(xiàn)，劉天成在華陰市汽車站附近、羅敷鎮(zhèn)、鬧市區(qū)等多地開設(shè)賭博廳。

　　“日出東南隅，照我秦氏樓。秦氏有好女，自名為羅敷?！薄赌吧仙！分械那亓_敷故里，便是如今的羅敷鎮(zhèn)，位于華陰市西面，離市區(qū)車程在半小時左右。

　　當?shù)夭簧倬用穸颊J識劉天成，鎮(zhèn)上主街一側(cè)便是他開設(shè)賭博廳的地方，外面不掛招牌，但本地人大多知道里面能賭博。

　　“整個鎮(zhèn)上也就這一家（能賭博）?！蓖粭l街上賣早點的老板告訴新京報記者，“（賭博廳）里面有老虎機，前幾年生意一直很紅火，離街上的atm機就幾百米，很多人這頭取了錢、那頭就輸進去，大概3、4年前才關(guān)了門?！?/p>

　　李飛曾和劉天成在華陰市汽車站附近合伙開賭博廳。李飛說，他與劉天成通過發(fā)小介紹認識，5年前，劉天成介紹他做“絕對賺、賠不了”的生意。

　　劉天成自稱找合伙人一起賺錢，分成10股，每股8萬，李飛買了其中一股。“他拉我們總共10個人入股，相當于80萬，但開當時的店投入不超過30萬，相當于他一下子就凈賺幾十萬?！崩铒w說，開店不到一個月，劉天成就換了輛新車，路虎，市價100多萬。

　　入股之后，作為股東還要每天強制消費至少5000元，劉天成要股東們買老虎機的籌碼，輸贏自理，“開始贏得多，時間長了，大多數(shù)時候都是輸，劉天成就是靠這個發(fā)家的，他有機關(guān)，想讓誰贏誰就贏?！?/p>

　　李飛介紹，劉天成在華陰鬧市區(qū)還開了家“方圓酒吧”，地下一層設(shè)“演藝廳”，外面看是唱歌的，其實也是用來賭博的。那里玩一種名為“拆信封”的游戲，用錢換籌碼下注，猜信封里的數(shù)字，“一注20元，但是翻倍增長，一個人可以買很多注，多的一晚上能輸十幾萬”。

　　2019年6月14日，位于華陰市區(qū)岳廟街的“方圓酒吧”大門緊閉，劉天成曾在這里開設(shè)賭場。 新京報記者 韓茹雪 攝

　　2019年6月，新京報記者來到方圓酒吧所在地，酒吧大門緊閉，附近居民證實里面曾經(jīng)是賭博廳。

　　輸急眼的人不少，但沒人敢鬧事，或者說，沒人最后贏得了劉天成。多個獨立信源告訴新京報記者，劉天成少年時曾在隔壁大荔縣的武術(shù)學校學過拳腳功夫，打架很厲害，手下養(yǎng)著很多“小弟”，是在道上混的人，無人敢惹。

　　不僅僅是在華陰當?shù)?，劉天成的觸角還伸向了100公里外的西安。華陰商人孫恩孝便是其中一個受害者，他常年在西安做房地產(chǎn)開發(fā)生意，位于西安市蓮湖區(qū)的漢長安食品交易中心便是開發(fā)項目之一。

　　孫恩孝介紹，劉天成在2012年就盯上了自己的項目，要介紹人來做這個工程，“把施工的機器開進來堵著門，別的施工隊進不來，”本著息事寧人的想法，孫恩孝把建造工程交給劉天成介紹的人。按照工程要求，承攬方要繳納500萬質(zhì)保金給開發(fā)商，劉天成出了這份錢。

　　在工程尚未結(jié)束時，劉天成把這個錢要了回去。不久后又說是投資款，要孫恩孝方面拿出2500萬元作為利潤。孫恩孝告訴新京報記者，在沒達到劉天成要求后，劉天成一方便多次前來騷擾。

　　2015年下半年，劉天成曾多次帶領(lǐng)手下“小弟”，幾十人手持棍棒、砍刀，來到食品城進行打砸。公司員工恭栓虎告訴新京報記者，劉天成手下的人曾威脅“要把你腿卸了”，并且“用刀背砸我的背，用刀壓在我脖子上押我去見劉天成”，另一位員工郝杰杰向新京報記者證實自己也曾被威脅。

　　新京報記者獲取一段監(jiān)控視頻顯示，幾個戴著口罩、手持棒球棍的人進入辦公領(lǐng)域，砸壞辦公室玻璃、桌椅等。多位市場內(nèi)其他租戶向新京報記者指認劉天成參與其中。團伙中一名未戴口罩參與打砸的人名叫鄭小劍，是劉天成的“小弟”。

　　因涉嫌故意毀壞財物罪，2017年9月鄭小劍被蓮湖分局刑事拘留，后被以尋釁滋事罪追究刑事責任。同時期，劉天成并未因此事被追責。

　　針對2015年下半年至2016年初的打砸行為，孫恩孝方幾次報警，蓮湖市公安分局桃園路派出所幾次出警、立案，但一直未能阻止劉天成行為，“警察走了，他又來了”。

　　飽受劉天成騷擾的孫恩孝走上了實名舉報道路，他向西安市公安局、政法委等部門反映情況，昔日命案也再次被翻出來，2016年9月，劉天成因涉嫌故意傷害罪被華陰市公安局刑事拘留，后羈押于看守所。

　　2019年6月18日，針對劉天成打砸事件為何3年后才被起訴，新京報記者詢問西安市公安局蓮湖分局，工作人員回應，此案正在偵查過程中，不便接受采訪，之后會由西安市公安局統(tǒng)一披露相關(guān)信息。

　　因“一貫表現(xiàn)良好”獲緩刑

　　判決書顯示，2016年，因涉嫌犯故意傷害罪，王紅剛、王計劃、趙全紅、張輝先后被華陰市公安局刑事拘留。4名犯罪嫌疑人落網(wǎng)后不久，劉天成到華陰市公安局投案。

　　2017年6月，渭南市中院作出一審判決。法院認為，在共同犯罪中，被告人趙全紅系行為提起者，被告人張輝持匕首傷人，行為積極主動，應為主犯。被告人王紅剛、王計劃、劉天成在共同犯罪中作用較小，對被害人實施了拳腳毆打等輕微暴力行為，系從犯。被告人張輝、劉天成有自首情節(jié)，被告人王紅剛、王計劃到案后對其主要犯罪事實能夠如實供述，有坦白情節(jié)。被告人劉天成家屬積極賠償被害人家屬和兩名被害人經(jīng)濟損失，被害人及家屬對全案被告人的犯罪行為表示諒解。最終，對以上五人從輕或減輕處罰，以故意傷害罪分別判處趙全紅、張輝、王紅剛、王計劃、劉天成有期徒刑11年、9年、4年6個月、4年6個月與3年。

　　判決書顯示，早在2001年，劉天成家屬就曾賠償陳花娃1.2萬人民幣?！爱敃r不知道是什么錢，以為是下葬的費用，就簽了個協(xié)議，后來才知道，那個錢是不讓我告的意思”，2019年6月14日，幾乎不識字的陳花娃回憶，案子給法院審的過程中，劉天成那邊又給了35萬作為賠償，自己就簽了諒解書，對象包括當時在逃的孫江本在內(nèi)的全部6名犯罪嫌疑人。

　　一審后5人上訴至陜西高院。陜西高院決定不開庭審理，2017年10月，作出二審判決。判決書顯示，除劉天成，其余4人的“上訴理由均不成立”。

　　陜西高院二審改判劉天成為有期徒刑3年、緩刑4年。獲得緩刑的理由有二：一是一審期間劉天成代替全案被告人賠償被害人親屬；二是居住地司法機關(guān)對劉天成評估為“一貫表現(xiàn)良好”。法院認為“對其適用緩刑不致再危害社會”。

　　2019年6月17日，新京報記者來到為劉天成開具評估意見的華陰市司法局社區(qū)矯正中心，針對該評估結(jié)果，該中心主任稱曾走訪喬營村民、劉天成現(xiàn)居住地鄰居、參考一審審理過程中被害人家屬出具諒解書等，綜合評定認為劉天成“一貫表現(xiàn)良好?！?/p>

　　新京報記者獲取到相關(guān)證明材料顯示，村委會開具證明劉天成“表現(xiàn)良好”的相關(guān)材料，劉愛社告訴新京報記者，因劉天成常年不在喬營村居住，村民對他并不了解，主要是考慮到鄉(xiāng)親關(guān)系，在劉天成的家屬請求下開具的證明。

　　該社區(qū)矯正中心主任坦承，劉天成雖常住在華陰市區(qū)，但社區(qū)鄰居對他并不熟悉，最終結(jié)合了村上與社區(qū)等證明信息來證實“表現(xiàn)良好”。被害人家屬意見方面，則是以一審判決中陳花娃的諒解書為根據(jù)，并未再次走訪調(diào)查。

　　值得一提的是，劉天成居住的是華陰市檢察院家屬樓。當?shù)刈舴从?，這種樓并不對外公開售賣，一定是跟檢察院工作人員認識，知道對方要賣房才能交易入住。

　　改判緩刑后，劉天成又自由了?！俺鰜碇蟾鼑虖埩?，變本加厲。”孫恩孝回憶，他只得繼續(xù)實名舉報、不斷搜集劉天成打砸的證據(jù)并提交給有關(guān)部門。

　　在改判緩刑6個月后——2018年4月，劉天成因涉嫌故意毀壞財物罪被西安市公安局蓮湖分局刑事拘留。2018年9月，西安市蓮湖區(qū)檢察院的一份《起訴書》顯示查明，2015年12月，劉天成曾伙同他人到該食品交易中心持械進行打砸，并對前來阻止的中心工作人員恭栓虎等進行毆打，后駕車逃離現(xiàn)場。經(jīng)鑒定，被打砸的辦公用品總價值人民幣22255元，恭栓虎損傷程度為輕微傷。

　　2019年6月18日，西安市公安局蓮湖分局工作人員對新京報記者稱，目前劉天成涉嫌故意毀壞財物罪一案及背后牽扯的關(guān)聯(lián)案件，已得到中央督導組關(guān)注，有關(guān)部門正在加緊偵查此案。

　　針對涉嫌命案為何十幾年未偵查以及漂白身份等問題，2019年6月17日，新京報記者采訪華陰市公安局，截至發(fā)稿未得到回復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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　　新京報記者  韓茹雪